第四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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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章
接下來的一周張曉晨很忙，有時候晚上要加班到很晚，我們只能在吃飯時發幾條微信聊兩句。我甚至期待他再來追問我答案，一直到了周末的下午。
我在宿舍刷著網劇，他給我打電話。剛剛接通電話就聽見那邊他笑嘻嘻的說：“我的小林林，你要不要來我家當女主人呀。”
沒想到第一句就是這個，我絲毫沒有準備，但卻脫口而出：“那你得來接我”。
話一出口我就捂住了嘴，我這個嘴簡直不知道比腦子快了多少。
張曉晨在那邊楞了一下，然後就聽見他得逞了一樣的哈哈大笑，說他現在收拾收拾就出門接我。
我甚至都沒來得及說什麽，他就掛斷了電話。
那時候的我真的好傻好單純，別人都不需要用套路，我就主動上鉤。
看著小小的宿舍裏塞的滿滿當當的東西，但是這些東西屬於我的很少。我媽是個特別節儉的人，但是她特別愛幹凈。清貧的家裏總是窗明幾凈，周末沒事的時候我媽就帶著我打掃衛生，家裏的角角落落都不放過，一定要擦得一塵不染。
我們家的衣櫃一打開，裏面整整齊齊的疊著衣服，我爸的衣服最多，因為他是這個家的門面。我和我媽的衣服加起來才占了一半。我媽一直很得意於，她哪怕經歷了懷孕生產，身材也沒怎麽變化，年輕時的衣服依舊能穿。
剛剛結婚時她買了一件羊毛大衣，一直穿了十幾年，後來那件衣服的款式實在是過時了，但是仍舊掛在櫃子裏舍不得扔。有一天她突發奇想，帶著那件衣服去了裁縫店，稍稍的改變了一下衣服的款式收了收腰，那件大衣又在每年的秋冬發揮著餘熱。
我小時候的大部分衣服都是撿別人不要的，親戚朋友的舊衣服我媽都來者不拒。之前看網上很多人抱怨校服難看，但是我一直都感激校服的存在，不論它穿起來多麽不時尚，校服都在很大程度上，挽救了我青春期裏的自卑感。
如果沒有校服，我會穿著各種顏色風格的衣服，不論這些衣服的風格有多麽百變，但是沒有一件是適合我的。每天學校都讓大家穿校服，這讓我看起來沒有那麽不同，給了青春期敏感的我為數不多的體面。
在我的印象裏，我家就是很窮，我們家需要特別的節儉。直到長大後我才知道貧窮的原因，家裏的錢一直都花在了看不見的地方。
我媽生了我之後的幾年裏又懷了三次孕，每一次懷孕都燃起了我爸的希望。等到月份夠的時候，我爸就會帶我媽去小診所做B超，看看是男孩還是女孩。
很遺憾，我媽的肚子不爭氣，後來懷的都是妹妹，然後帶著我爸的憤恨去打掉。
我還記得我媽每隔一兩年都會生病一次，爸爸也不管他，每次我媽生病爸爸都會發脾氣，家裏會持續一兩個月緊張的氣氛。我緊張的看著他們的臉色，現在回想起來，媽媽不是生病，她只是做了流產。
媽媽流掉的不只是，那個沒能看到這個世界的妹妹，更流掉了我爸的希望，唯一沒能流掉的是，爸爸心頭那根越來越茁壯的刺。
小診所的大夫都認得媽媽了，看到她就直搖頭。後來醫生也是好心，告訴她如果再懷不上兒子，再去做人工流產的話，怕是以後都不能再懷孕了，一次一次的刮宮對身體傷害太大了，不要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。
我媽聽到這話默默流淚，她也沒有辦法，她只能用自己的子宮一次次去洗刷對林家的罪過。她覺得生不出兒子就是一種罪，爸爸心頭的刺是她種下的，她需要生下一個兒子贖罪，把爸爸心頭的刺變成“帶把兒”的兒子。
後來，她不知在哪聽說有試管嬰兒的技術，這個技術可以選擇孩子的性別，只是價格不菲，於是家裏便開始了節衣縮食的日子。
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，除了校服我幾乎沒有穿過新衣服，哪怕每年過年。小小的我期待著白紗裙、過年時別的小姑娘穿的大紅的毛衣，但是我什麽都沒有，有的只是一件件大大小小總是不太合適的衣服。
不知道為什麽，懂事這個詞可以如此根深蒂固的存在於我的內心裏，懂事就是別的孩子要的我不要，別的孩子不要的我要。我媽說我懂事，所以懂事的孩子是不能跟父母提要求的。
高考結束後我就開始打工，我媽不知道在哪聽說了有助學貸款的事，托人幫我開了一個貧困證明，於是我申請了助學貸款，然後帶著家裏給買的一張火車票和一千塊錢，就開啟了我的大學生活。我家經濟狀況雖然不怎麽好，但也不是所謂的貧困，貧困補助自然是不能申請了，一切都只能靠自己。
不論如何我都挺感激我爸媽的，他們給了我讀大學的機會。我媽一直跟我念叨，這些年她和我爸多不容易，即便這樣還是讓我讀了大學，而不是初中畢業就去職高技校，或者早早的外出打工。
雖然高考發揮失常，讀了我一點也不喜歡的學前教育，但是我仍然珍惜學習的機會。大學的時光，除了上課學習，剩餘的時間我就抓住一切機會賺錢。年輕的身體好像不知道累，幾年時間真的就再沒伸手跟家裏要過錢。
我的世界裏只有省錢二字，花錢是不可能的。
我記得我是我們班最早報道的，對於未知的大學生活我有著期待，當然我也想早點出來看看，有沒有勤工儉學的機會。
高考結束後，我一直在發傳單，除去有幾天下雨，我天天都去，一天五十塊，一共賺了將近三千塊錢。
出發前我用這些錢買了行李箱，買了兩件T恤，兩條褲子，一件外套，一雙運動鞋，還有一些換洗的內衣褲。這些一共花了不到一千塊錢。
人生第一次賺錢，我還給我媽在商場裏買了一條二百多的羊毛圍巾。給我爸花三百塊買了兩瓶酒。
我記得那天我把這些東西拿回家時，媽媽很開心，一個勁的說女兒長大了。
晚上我爸下班回家，我媽把東西拿給他。我爸撇了一眼，說腦子是有多不靈，大夏天買圍巾，又看了一眼酒問了價錢，說了句，就把心思放在這些華而不實的事上，多用點時間在學習上，也不至於考那麽孬的分數。
我媽拉著我小聲說，“你考的不好他心裏有氣，他說什麽你也別往心裏去。”
哎，我都已經習慣了我爸的奚落，我做什麽在他眼裏都是傻，腦子不靈。禮物送出了，我的任務也就完成了。
我期待著趕緊離開這個家，直到走的那天，我也沒敢穿上我的新衣服新鞋子。太多年沒穿過新衣服了，穿上竟然感覺有點害臊，我更怕被我爸看見，怕他說出什麽難聽的話。
家裏沒人的時候，我打開過好多次那個嶄新的行李箱，看著裏面的新衣服和新鞋子就開心的不得了，幻想著我穿著這些走在大學的校園裏。再也不用穿那個灰撲撲肥大大，洗的早已經掉色發白的校服了。
我離開家那天是中午，我媽把我送到了火車站，就在我要離開時，我媽抹起了眼淚，她說，“咱家也沒那個條件送你去學校，你在外面多加小心，凡是不要跟人爭搶，到了之後給媽媽打個電話報平安。”
我們母女倆相對流淚，那一刻我除了點頭，一時語塞不知該說些什麽。
聽到廣播裏面說，我坐的那趟車即將開始檢票了，和我媽擺擺手，頭也不回的進去了。
這是我第一次出門遠行，我把書包背到胸前，緊緊的拉著我全部的財產，就是那個嶄新的行李箱。
看著車廂裏吵吵鬧鬧的人群，很多都是三口人一起出行，父母送孩子去大學報道。我旁邊的爸爸特別熱情，看到我一個人，就主動要幫我放行李箱，我趕忙道謝然後自己放了上去，畢竟箱子裏有一小半是空的，那個箱子並不沈。
那對父母詢問著我，是不是去大學報道，還問我父母怎麽放心我自己一個人出門。看我面露難色，也就沒多說什麽。隨即教育女兒，以我為榜樣，說我獨立又懂事。那個女兒笑嘻嘻的撒著嬌，一直拉著媽媽的胳膊。
一路上她媽媽一會問她渴不渴，過一會又擔心空調吹的她太涼，他爸爸忙要跟女兒換地方，怕女兒著涼。他們還籌劃著到學校報道之後，要在念書的那座城市玩幾天，聊著要到哪些景點。
高中三年忙著學習，回家忙著家務，高考結束忙著打工賺錢，我都沒有時間停下來看看周圍的人，看看周圍的父母。
原來已經成年的女兒，可以像個洋娃娃一樣被捧在手心，原來一個成年人，父母還像關心小朋友一樣，關心著她渴不渴餓不餓，原來女兒也有說不的權力，當女兒說了不之後，父母的反應是依著女兒的想法去做事。
那一刻，我覺得對面的女生矯情又另類。後來我發現，原來小醜是我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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接下來的一周張曉晨很忙，有時候晚上要加班到很晚，我們只能在吃飯時發幾條微信聊兩句。我甚至期待他再來追問我答案，一直到了周末的下午。
我在宿舍刷著網劇，他給我打電話。剛剛接通電話就聽見那邊他笑嘻嘻的說：“我的小林林，你要不要來我家當女主人呀。”
沒想到第一句就是這個，我絲毫沒有準備，但卻脫口而出：“那你得來接我”。
話一出口我就捂住了嘴，我這個嘴簡直不知道比腦子快了多少。
張曉晨在那邊楞了一下，然後就聽見他得逞了一樣的哈哈大笑，說他現在收拾收拾就出門接我。
我甚至都沒來得及說什麽，他就掛斷了電話。
那時候的我真的好傻好單純，別人都不需要用套路，我就主動上鉤。
看著小小的宿舍裏塞的滿滿當當的東西，但是這些東西屬於我的很少。我媽是個特別節儉的人，但是她特別愛幹凈。清貧的家裏總是窗明幾凈，周末沒事的時候我媽就帶著我打掃衛生，家裏的角角落落都不放過，一定要擦得一塵不染。
我們家的衣櫃一打開，裏面整整齊齊的疊著衣服，我爸的衣服最多，因為他是這個家的門面。我和我媽的衣服加起來才占了一半。我媽一直很得意於，她哪怕經歷了懷孕生產，身材也沒怎麽變化，年輕時的衣服依舊能穿。
剛剛結婚時她買了一件羊毛大衣，一直穿了十幾年，後來那件衣服的款式實在是過時了，但是仍舊掛在櫃子裏舍不得扔。有一天她突發奇想，帶著那件衣服去了裁縫店，稍稍的改變了一下衣服的款式收了收腰，那件大衣又在每年的秋冬發揮著餘熱。
我小時候的大部分衣服都是撿別人不要的，親戚朋友的舊衣服我媽都來者不拒。之前看網上很多人抱怨校服難看，但是我一直都感激校服的存在，不論它穿起來多麽不時尚，校服都在很大程度上，挽救了我青春期裏的自卑感。
如果沒有校服，我會穿著各種顏色風格的衣服，不論這些衣服的風格有多麽百變，但是沒有一件是適合我的。每天學校都讓大家穿校服，這讓我看起來沒有那麽不同，給了青春期敏感的我為數不多的體面。
在我的印象裏，我家就是很窮，我們家需要特別的節儉。直到長大後我才知道貧窮的原因，家裏的錢一直都花在了看不見的地方。
我媽生了我之後的幾年裏又懷了三次孕，每一次懷孕都燃起了我爸的希望。等到月份夠的時候，我爸就會帶我媽去小診所做B超，看看是男孩還是女孩。
很遺憾，我媽的肚子不爭氣，後來懷的都是妹妹，然後帶著我爸的憤恨去打掉。
我還記得我媽每隔一兩年都會生病一次，爸爸也不管他，每次我媽生病爸爸都會發脾氣，家裏會持續一兩個月緊張的氣氛。我緊張的看著他們的臉色，現在回想起來，媽媽不是生病，她只是做了流產。
媽媽流掉的不只是，那個沒能看到這個世界的妹妹，更流掉了我爸的希望，唯一沒能流掉的是，爸爸心頭那根越來越茁壯的刺。
小診所的大夫都認得媽媽了，看到她就直搖頭。後來醫生也是好心，告訴她如果再懷不上兒子，再去做人工流產的話，怕是以後都不能再懷孕了，一次一次的刮宮對身體傷害太大了，不要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。
我媽聽到這話默默流淚，她也沒有辦法，她只能用自己的子宮一次次去洗刷對林家的罪過。她覺得生不出兒子就是一種罪，爸爸心頭的刺是她種下的，她需要生下一個兒子贖罪，把爸爸心頭的刺變成“帶把兒”的兒子。
後來，她不知在哪聽說有試管嬰兒的技術，這個技術可以選擇孩子的性別，只是價格不菲，於是家裏便開始了節衣縮食的日子。
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，除了校服我幾乎沒有穿過新衣服，哪怕每年過年。小小的我期待著白紗裙、過年時別的小姑娘穿的大紅的毛衣，但是我什麽都沒有，有的只是一件件大大小小總是不太合適的衣服。
不知道為什麽，懂事這個詞可以如此根深蒂固的存在於我的內心裏，懂事就是別的孩子要的我不要，別的孩子不要的我要。我媽說我懂事，所以懂事的孩子是不能跟父母提要求的。
高考結束後我就開始打工，我媽不知道在哪聽說了有助學貸款的事，托人幫我開了一個貧困證明，於是我申請了助學貸款，然後帶著家裏給買的一張火車票和一千塊錢，就開啟了我的大學生活。我家經濟狀況雖然不怎麽好，但也不是所謂的貧困，貧困補助自然是不能申請了，一切都只能靠自己。
不論如何我都挺感激我爸媽的，他們給了我讀大學的機會。我媽一直跟我念叨，這些年她和我爸多不容易，即便這樣還是讓我讀了大學，而不是初中畢業就去職高技校，或者早早的外出打工。
雖然高考發揮失常，讀了我一點也不喜歡的學前教育，但是我仍然珍惜學習的機會。大學的時光，除了上課學習，剩餘的時間我就抓住一切機會賺錢。年輕的身體好像不知道累，幾年時間真的就再沒伸手跟家裏要過錢。
我的世界裏只有省錢二字，花錢是不可能的。
我記得我是我們班最早報道的，對於未知的大學生活我有著期待，當然我也想早點出來看看，有沒有勤工儉學的機會。
高考結束後，我一直在發傳單，除去有幾天下雨，我天天都去，一天五十塊，一共賺了將近三千塊錢。
出發前我用這些錢買了行李箱，買了兩件T恤，兩條褲子，一件外套，一雙運動鞋，還有一些換洗的內衣褲。這些一共花了不到一千塊錢。
人生第一次賺錢，我還給我媽在商場裏買了一條二百多的羊毛圍巾。給我爸花三百塊買了兩瓶酒。
我記得那天我把這些東西拿回家時，媽媽很開心，一個勁的說女兒長大了。
晚上我爸下班回家，我媽把東西拿給他。我爸撇了一眼，說腦子是有多不靈，大夏天買圍巾，又看了一眼酒問了價錢，說了句，就把心思放在這些華而不實的事上，多用點時間在學習上，也不至於考那麽孬的分數。
我媽拉著我小聲說，“你考的不好他心裏有氣，他說什麽你也別往心裏去。”
哎，我都已經習慣了我爸的奚落，我做什麽在他眼裏都是傻，腦子不靈。禮物送出了，我的任務也就完成了。
我期待著趕緊離開這個家，直到走的那天，我也沒敢穿上我的新衣服新鞋子。太多年沒穿過新衣服了，穿上竟然感覺有點害臊，我更怕被我爸看見，怕他說出什麽難聽的話。
家裏沒人的時候，我打開過好多次那個嶄新的行李箱，看著裏面的新衣服和新鞋子就開心的不得了，幻想著我穿著這些走在大學的校園裏。再也不用穿那個灰撲撲肥大大，洗的早已經掉色發白的校服了。
我離開家那天是中午，我媽把我送到了火車站，就在我要離開時，我媽抹起了眼淚，她說，“咱家也沒那個條件送你去學校，你在外面多加小心，凡是不要跟人爭搶，到了之後給媽媽打個電話報平安。”
我們母女倆相對流淚，那一刻我除了點頭，一時語塞不知該說些什麽。
聽到廣播裏面說，我坐的那趟車即將開始檢票了，和我媽擺擺手，頭也不回的進去了。
這是我第一次出門遠行，我把書包背到胸前，緊緊的拉著我全部的財產，就是那個嶄新的行李箱。
看著車廂裏吵吵鬧鬧的人群，很多都是三口人一起出行，父母送孩子去大學報道。我旁邊的爸爸特別熱情，看到我一個人，就主動要幫我放行李箱，我趕忙道謝然後自己放了上去，畢竟箱子裏有一小半是空的，那個箱子並不沈。
那對父母詢問著我，是不是去大學報道，還問我父母怎麽放心我自己一個人出門。看我面露難色，也就沒多說什麽。隨即教育女兒，以我為榜樣，說我獨立又懂事。那個女兒笑嘻嘻的撒著嬌，一直拉著媽媽的胳膊。
一路上她媽媽一會問她渴不渴，過一會又擔心空調吹的她太涼，他爸爸忙要跟女兒換地方，怕女兒著涼。他們還籌劃著到學校報道之後，要在念書的那座城市玩幾天，聊著要到哪些景點。
高中三年忙著學習，回家忙著家務，高考結束忙著打工賺錢，我都沒有時間停下來看看周圍的人，看看周圍的父母。
原來已經成年的女兒，可以像個洋娃娃一樣被捧在手心，原來一個成年人，父母還像關心小朋友一樣，關心著她渴不渴餓不餓，原來女兒也有說不的權力，當女兒說了不之後，父母的反應是依著女兒的想法去做事。
那一刻，我覺得對面的女生矯情又另類。後來我發現，原來小醜是我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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